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发展经济学家皮•弗里德曼在分析区域间不平衡经济关系时，提出了核心—边缘理论。此后，这一理论被演化为边缘—中心理论，并被广泛应用在解析高等教育与社会发展的相互关系问题上。20世纪90年代，我国著名高等教育学家潘懋元先生第一次结合社会经济形态发展，明确地提出了大学由社会的边缘走向社会中心的论断，即农业经济时代，大学游离于经济社会之外；工业经济时代，大学处于经济社会边缘；而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大学将被推向经济社会的中心。这就是著名的“从边缘走向中心”的理论。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意味着高等教育的知识创造、积累与加工成为引领经济社会发展的“轴心”；高等教育的知识传播所形成的识型劳动力是引导经济社会全面进步的力量集团群体。同时，这也是对高等教育发展规律的理性总结，还是一种指导高等教育未来发展的理论和方法。走向社会中心是高等教育发展的必然逻辑，也是高等教育不懈追求的目标。但这种逻辑的形成与发展，历经漫长岁月，并与经济社会的发展相伴而生，既需要充分的内外部条件，又需要把握科学的发展原则。
一、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基本条件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社会发展需要以知识与技术作为动力，即高等教育走向中心的外部条件；二是高等教育要有足够的力量担负起促进社会进步的“引擎”之职责，即高等教育走向中心的内部条件。
(一)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外部条件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外部条件可以从知识经济的兴起与高等教育社会化两个视角来阐释。
1.知识经济的兴起——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经济因素
高等教育获得社会中心地位并不是突发的，高等教育从诞生之初就形成和积累着支配与主导社会发展的性质和能力。这种积累的必然结果是使高等教育具备走向社会中心的可能。同时，当社会发展所蕴藏的知识经济成份不断增加时，为这种积累的释放提供了空间。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使得这种积累的释放变得现实与紧迫。当以知识创新为基础的科技进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由工业经济后期的百分之四十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以上，高科技产业在整个产业结构中所占的比例大约为百分之六十五，其中信息科学技术产业、生命科学技术产业和新能源与可再生能源科学技术产业的产值大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之三十五，投入到高科技产业的劳动力大大高于投入到农业和工业中的劳动力的时候，知识因素对经济发展的影响使高等教育在知识经济时代的作用得到彰显，知识经济条件下的发展规律迫切需要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
2.高等教育社会化——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社会因素
高等教育社会化是高等教育与社会相互作用，并面向社会不断开放，从而被社会所接纳、认可乃至支持的发展过程，实质上是高等教育与社会间的一个互动发展过程。一方面当社会发展由以土地为主要资源的农业社会过渡到以资本和自然资源为主的工业社会，并逐步被以知识的创造生产为重要基础的知识经济社会所代替的时候，高等教育社会化就被社会的这种发展需求所推动，具体表现为：(1)教育对象已从面向少数人的精英教育发展到服务于一般国民的大众化、普及化教育；(2)伴随着教育大大拓宽，选拔方式更加灵活多样，高教机构也日趋多样化。公立与私立、全日制与业余并存，非四年制及非大学高教机构就学人数明显增多；(3)高等院校与科研部门、工商企业进行广泛与深入的三方合作；(4)吸收社会各界人士参与高等院校管理，使高等院校的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更加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由此可见，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基本发展逻辑就是：社会需求扩大—高等教育社会化—内涵、外延扩大。
(二)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内部条件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内部条件可以从高等教育的多样性和高等教育功能的整合、调节两个视角进行阐释。
1.高等教育的多样性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需要建立起功能完备、层次多样的体系，以更好地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经济社会需要不同层次和类别的知识和知识型人才，这就要求高等教育必须担负起创造知识、生产知识、加工知识和应用知识的重任，为社会认可。也就是要求高等教育从四个方面做好充分准备：(1)高等教育功能更加多样化，不仅培养人才、发展科学，而且通过多种形式直接为社会提供学术式服务，融入到经济社会中；(2)培养目标趋向多层次、多方向，不仅培养高级专门人才，而且也注重培养生产者和建设者(实用性人才)；(3)专业设置和教学内容更加贴近社会；(4)建立了产学研一体化的联合体，积极兴办高科技企业，形成以大学为中心的高科技产业，这些产业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并逐步成为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
2.高等教育功能的整合和调节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所要承担和完成的任务是：创新知识与技术—推广和普及新的知识和技术—开发与应用新的知识与技术，进而转化为促进社会发展的现实生产力。虽然高等教育的多样性能够最大限度的满足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但是，也会因不同高等教育机构定位不准造成高等教育系统内功能的紊乱，影响高等教育合力的形成，掣肘走向社会中心的进程。对此，构成高等教育的不同教育机构在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过程中，其职能就应有所分工，同时，还应有必要的合作与职能的整合。怎样分工，如何整合应根据社会发展的需要和不同高等教育机构的类别所决定。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机构必须有相对准确合理的定位，才能使高等教育形成合力，完成社会所赋予高等教育的责任。简言之，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就是不同类型的高等教育机构在不同的社会服务领域，按照自身的性质和任务，通过系统内的分工与合作共同完成社会赋予高等教育的使命和任务，使高等教育起到促进并引领社会发展的“中心”作用。
二、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基本原则
对于高等教育走出象牙塔，融入社会生活并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中心力量，学术界褒贬各异，可谓见仁见智。美国高等教育学家弗莱克斯纳认为，大学应当对社会需求保持谨慎的态度，大学不是风向标，不能社会流行什么就盲目地迎合什么。大学应满足社会的需求(needed)，而不是社会的欲望(wanted)。永恒主义教育家赫钦斯则旗帜鲜明地提出，大学是一个批判的中心，是掌握那些寻求建立理性思考的基本原理的地方。赫钦斯反对把社会服务作为大学的主要任务，他坚定地认为大学应首先完成好它独特的社会功能——独立思考和批判社会。他要求大学必须独立于社会，它寻求的是对社会的超越，以期成为引导社会的力量，而不是简单地对社会的适应，否则高等教育就失去了它应有的“完美属性”。德里克•博克和克拉克•科尔等人则对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持高度乐观的态度。博克指出，高等教育远离社会现实的时代已经过去，大学必须走出象牙塔，融入社会，勇于承担社会赋予的责任。与世隔绝的大学的生存或许只能是以牺牲专业教育质量、应用性研究、社会性批评和专家建议为代价，然而上述活动对我们的社会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科尔则认为，现代大学在维护、传播和研究永恒真理方面，在探索新知识的能力方面，在服务于文明社会众多领域方面所做出的贡献都是无与伦比的。高等教育不仅能够从边缘走向社会中心，而且必然走向社会中心。面对这样截然对立的理解和认识，高等教育将何去何从?笔者认为，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必须遵循以下发展原则。
(一)秉持原有品质，坚持适应与超越相统一
高等教育必须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为经济社会发展提供人才保障和智力支持。惟有此，高等教育才能获得持续健康发展的不竭动力。但是绝不能因其走向中心而变得世俗，就摒弃所应恪守“追求高深学问”、“大学自治”和“学术自由”之精神。高等教育本身是凭借其学术性和强有力的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逐渐获得与政治、经济平等对话的筹码，使其走向中心变得更为现实。高等教育在承担重大社会责任的同时，还应保持一种超凡脱俗的独立品格和价值追求，惟有此，高等教育才能强固“社会中心”的不可替代地位。诚然，在当今社会，高等教育既要“独善其身”，又要“兼济天下”，既要崇尚学术，又要适应社会，既要走出“象牙之塔”，又要超越“象牙塔”，这对高等教育而言处于“两难”困境，正如金耀基先生所言：“大学学者与学生不能萧然物外，对社会无萦念，对生命无热情，但假如急急于走出‘象牙塔’，则不啻放弃了大学之为学习与创建知识的目标。大学之对社会保持一定距离是必需的，此一距离是维持观照反省的智慧之客观条件——大学不能遗世独立，但却应该有它的独立与自主，大学不能自外于人群，但却不能随外界政治风向或社会风尚而盲转、乱转。大学应该是‘时代之表征’，它应该反映一个时代之精神，但大学也应该是风向的定针，有所守，有所执著，以烛照社会之方向。”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不能盲目迎合社会发展的欲望，它必须适当超越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恪守象牙塔精神，充分发挥社会批判功能，避免世俗化，真正成为引领社会进步的灯塔，而非盲目迎合社会之需的镜子。因此，在教育目标的选择上，高等教育必须兼顾经济社会发展和人的自由发展双重需要，实现两种教育目标价值取向的统一；在教育内容的选择上，既要适应经济社会发展之需，大力发展应用学科，同时还要高度重视基础理论学科研究，加快产学研一体化的力度，用理论创新引领科技进步，从而实现二者有机结合、协调发展。
(二)立足经济社会实际，坚持多元协调发展
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是与其基本功能的发挥相统一的。纵观世界各国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的发展历程，都是伴随其教学、科研和社会服务功能的不断完善和发展的过程而实现的。如果高等教育依然是坚守自由教育的单一教学功能，就不可能对经济社会发展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也就不可能获得社会的广泛认可和支持，从而取得长足发展。当然，高等教育功能的拓展，既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类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不断发生变革，高等教育在与社会互动的过程中，不断调整自身的教育内容、教学方法以及教育目标，以便更好地适应社会。那么，随着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高等教育功能也不断拓展。
经济社会发展对知识的需求是多元化的，而知识本身也具有自身的层次性和逻辑性，因此，高等教育作为主要的知识生产和传播机构也必然要实现多元化。只有实现高等教育多元化，才能够不断满足经济社会发展对多样化知识的需要。
美国高等教育学家菲利普•G•阿特巴赫在利用“边缘—中心”理论分析国际高等教育发展态势时曾经指出：“边缘”和“中心”都是相对的概念。首先，在全球范围内来看，就高等教育在整个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起到的作用来说越来越重要，这是高等教育从边缘走向中心的一般理解。其次，就国际高等教育发展格局来说，发达国家在国际高等教育竞争中处于优势地位，是引领国际高等教育发展格局的中心，而第三世界的大学在全球范围内毫无例外的都是边缘大学。再次，“边缘”与“中心”同样也存在于一个国家内部的大学系统中。也就是说，任何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都是多元化、分层次的。边缘大学不仅仅是中心大学的追随者，而且很少在教育上有所创新。但这并不意味着边缘化的大学没有存在的价值，相反，在经济社会发展相对落后的国家和地区，大学也处在经济社会发展的中心，而且这些地区的高等教育通常处于精英阶段，接受高等教育不仅是少数人的特权，并且还是实现社会流动的主要途径。处于边缘地位的非重点大学不仅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且还是处于中心地位的重点大学的有益补充。
(三)不断分化与整合，完善系统整体功能多元化的高等教育系统
实现走向社会中心的目标，必须形成合力，避免高等教育系统内因功能的紊乱而能量耗散，影响走向社会中心的进程。由此断言，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需要对其系统功能进行分化与整合。
高等教育功能的分化与整合，是高等教育摆脱“独善其身”与“兼济天下”两难困境的“良药”。高等教育在崇尚学术的同时，为获得社会各方面的支持，就必须面对社会众多领域的实际需求，积极主动地为社会发展提供服务，这就需要高等教育做出合理的选择。在这方面美国建立的多元化大学为我们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成功经验。以哈佛大学为例，在哈佛人心中除教育学院外，实在无人会恭维哈佛商学院的学术地位，尽管它的MBA证书被称作是通向金钱王国的通行证。然而，众多哈佛人的鄙夷目光，并未妨碍哈佛商学院成为美国大学中赚钱的金字招牌。真可谓象牙塔的精神慧光与黄金之灿烂，传统的崇高与现代的俗气，交相辉映、相映成趣。
高等教育功能分化与整合是高等教育学术性与社会多元化发展相适应的必然要求。伴随着高等教育从精英到大众化的转型，高等教育规格、类型、层次日益多样化。综合性大学、单科性大学、高职、高专院校、各种大学联合系统以崭新的姿态纷纷出现，使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各种高等教育机构间相互渗透的趋势日益明显，不同类型和层次的高等教育机构间不再那么泾渭分明了，彼此的边界趋向模糊，职能相互交叉，甚至出现了一些混合型的高等教育机构，给高等教育走向社会中心带来很大的困难。只有对高等教育系统功能进行分化与整合，才能正确认识高等教育的属性和结构以及高等教育机构在走向社会中心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进而使高等教育系统实现功能最大化。在这方面，美国加利福尼亚高等教育系统的总体规划给予了我们很好的借鉴：加利福尼亚高等教育总体规划于1958年开始，1960年完成。几十年过去了，总体规划的若干主要组成部分仍在影响并塑造着加利福尼亚的高等教育，其原因就在于加利福尼亚总体规划有一个比较明确的职能分化制度。在这个总体规划里，高等教育系统的不同部分被独立成不同的子系统，不同院校赋予不同的职能，而且要求每个部分都必须力求优秀。
总之，高等教育要通过功能的分化与整合，系统内部合理分工，建立起多层次、分工清晰、定位合理、各安其位、既有竞争、也有合作而且均在社会中找准自己位置的多元化的高等教育体系，而且任何一个功能无论在内涵上还是外延上都更加丰富多样、更加广泛、更加注重效率。
(四)构建系统机制，与区域社会互动发展
高等教育与区域社会互动发展是高等教育机构通过充分发挥人才、技术和信息资源优势，为区域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人力资源开发提供全方位的服务，来提升区域社会发展的综合实力的重要途径。同时，区域社会内的政府、企业、各部门也为高等教育的发展提供信息、经费和政策等方面的支撑。二者间的这种相互作用，促进了高等教育与区域社会协调发展。
互动发展的内容涵盖了高等教育所能提供给区域社会服务的各个领域：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以及人力资源开发等方面。在这一过程中，高等教育从区域社会中也汲取自身发展需要的物质能量，不断提高学术水平，巩固在本区域社会中的地位。高等教育与区域社会互动发展的关系也逐渐由被动适应转向了主动服务，服务的方式日趋多元，包括人才培养、科学、技术咨询与服务，创建科学园区，创办企业型大学等方面。国外高等教育与区域互动发展的实践对此给予了证明。在人才培养上，为满足经济发展的需求和广大民众对接受高等教育日益高涨的期望，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相继建立了社区学院、技术进修学院和短期大学。在科学与技术咨询服务上，政府、企业和高等院校共同开展科研合作，共同建立研究中心，开展技术开发。1951年美国斯坦福大学成立的微电子研究和生产基地是世界第一个以大学为依托的科学园区。目前美国已建立100多个科学园区。而后的日本、英国和德国仿效美国在有条件的大学周围开辟科学园区，以适应技术革新和产业的升级。
高等教育与区域社会互动发展的过程是政府、高等院校和市场诸要素相互作用的过程，互动发展的运作机制就是各要素相互作用的方式。市场调节、政府调控以及信息沟通等构成了高等教育与区域社会互动的有效机制，其首要问题是确保双方拥有互动需求的积极性。
(五)政府支持，社会认可，坚持高等教育优先发展
面对知识经济的挑战，世界各个国家特别是发展中国家，都相继选择和确立了社会经济“跨越”的发展战略。这种“跨越”的发展战略，从根本上讲就是依靠创新型的人才培养、知识和高新技术产业化来实现的，而这些都是教育的结果。美国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进程始于二战结束，是为了缓解1 200万即将从战场上归来的复员军人的巨大就业压力而采取的一项战略措施。此举不仅缓解了就业压力，提高了国民素质，而且从此开始了一发不可收的高等教育大众化与普及化的进程。今天已没有人怀疑，美国强劲的经济，得益于它人口中有着比例最高的人接受了不同程度的高等教育。鉴于高等教育在人才培养、知识传递、科技创新等方面具有无与伦比的作用，任何国家要想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居于领先地位，都必须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都必须把高等教育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
从世界各国来看，政府仍然是教育投入的主渠道，而且在面临知识经济挑战的背景下，世界各国都大幅度的增加教育投入，这是世界教育、高等教育发展的大趋势。政府、社会和个人都必须不断加大对高等教育事业的支持和投入力度，为高等教育优先发展建立相应的支持和保障机制。要依法实行教育经费预算单列和加强对教育经费的监管，建立经常性调控制度，按市场经济的原则，统筹安排教育经费，使经费的调配能更好地体现国家的意志，使教育的投入能发挥更大的效益。
在强调政府投入主渠道的前提下，要拓宽思路，进行体制创新，充分吸引社会力量参与教育，大力发展各级各类民办高等教育。我国目前高等教育民间投资过少，到2007年，民办高等教育机构在校生总数仅437万人，占当年全国各类高等教育总规模百分之十六。在公办高等学校的投资结构中，除学生公寓等的投资以外，其他经费来源主要是靠政府拨款和学生的学费。因此，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尽快形成以政府办学为主体、社会各界共同参与、公办学校与民办学校共同发展的办学体制，这样才能保障高等教育优先发展。（作者田宝军，男，河北定兴人，副教授，管理学博士，主要从事教育经济与管理研究；智学(1967-)，男，河北定兴人，教育学博士，主要从事教育理论和高等教育研究；徐爱新(1970-)，女，河北任丘人，教授，教育学硕士，主要从事职业教育研究。）
